当我想到我和所有人一样终将会死去
前天我在“温馨家园”里,看到大舅过世的消息,他 82 岁,他的大儿子和我妈妈是同一年出生的,我跟他不熟悉,他可能都不见得认得出来我吧,上一次见他是去年暑假,我妈拉着我去的,我当时想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吧,我见年迈的老人,常常会有这样邪恶的念头。当我跟几何说他奶奶的大哥过世了,他没有任何反应。
去年,我二舅过世,在他过世前很多年,至少八九年了吧,就瘫痪了,头上做手术取下来一块骨头,就是只有皮塌在那里,仿佛脑浆随时都要流出来,他住在养老院,生活不能自理,说话也说不清楚了,听说家人去看他,他会哭,他不想住在那里,他很痛苦,但是谁又能帮得了他呢?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,自己的奔波。
在我刚创业的那会儿,大概是 18 年或者 19 年,我二舅妈老年痴呆,有一天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,她许是死了,并且以最凄惨的方式,没有家人陪伴。我那时候就想,如果她有手机,或者身上有定位设备,她就不会丢,她就能活得更久,但我又想,那样活着,活得更久又有什么意义呢?我小的时候跟我二舅妈关系很好,那时候我们两家经常在同一个地方养蜂,我记得这样一个画面,大概就是在几多这么大的时候,我走出自己家的帐篷,沿着马路一直走,直接从二舅妈家的帐篷后门爬上她家的床。二舅妈在她那个年代文化程度算高的,是个高中生,她普通话很好、江山话也完全听不出来是外地人,听说文革的时候作为红卫兵去过北京,我不知道她是哪里人,也许是安徽,或者湖南湖北?有一年,二舅流动到她家那里养蜂,她就跟二舅走了,好像是再也没有回去过。我记得在我大概十三四岁的时候,我问她她家里的情况,她说他有兄弟姐妹,也许死了,她不知道。当她平淡又有些许无奈述说这种可能性的时候,我的心情很复杂。
在我初三的时候,大概 15 岁,我外婆去世了,从我记事起,外婆就是半瘫,她有一半身体手和脚都动不了,小的时候她给我讲了很多鬼故事。她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,但是她晚年过得不好,先是住在四舅家,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,四舅家不愿意了,就搬了五舅在老家闲置的一个小房子里面,四个儿子(房子几乎都挨着)家轮流给她送饭吃,听说在她最后几天,已经吃不下饭了,没有及时送去医院,最后是她一个在外地的孙子想办法打电话找救护车把她送去了医院,医生问救不救,儿子们一商量,算了吧,就拉回去了。那时候我快要中考了,我想要回去参加外婆的葬礼,但是我爸妈不同意,也许在他们看来这无关紧要,没有学习重要,我没有话语权,只能一个瘫在椅子上哭。而我的外公,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,我从未见过。
我突然想到外婆过世差不多刚好 18 年,现在大舅也 80 岁左右过世了,18 年以后我爸妈也差不多 80 岁了,而那时候我会到我爸妈十年前的岁数,我的爷爷奶奶现在已经快 90 岁了,萍姐的奶奶已经过了 100 岁生日了,总一天他们要直面死亡,也总有一天我要直面死亡。
也许在某个时候,我们对一些人很重要,小的时候对自己的父母很重要,在自己的孩子小的时候,对自己的孩子很重要,但是当我们老了,我们死了,却无足轻重,对谁都不重要,也许只对还活着的“老伴”重要吧。家人们还是会给自己办一个热闹的葬礼,吃吃喝喝、每人分两根华子,不抽烟的女人们也会赶紧把烟装在兜里,带去给家里抽烟的男人们,女人们还会偷偷叫家里的小孩把没吃完的瓜子花生糖果装起来,也有拿着大红塑料袋装菜的。
清明的时候,儿子会拎着一只烧鸡、果盘和折好的纸金元宝来坟头看望,女儿是不能去的,南方的春天经常下雨,山上路滑,儿媳生怕孩子的新鞋踩脏了,所以坚决不让娃儿跟着去玩。儿子把果盘摆好,点上三根香,说“爸,来看你了,别睡了,起来吃点”,说罢,把香插在坟前,倒了一杯酒晒在地上,然后站起来开始拜,接着说“爸,保佑我们一家今年平平安安、保佑我发大财”,不等香烧尽,他们又把果盘连着烧鸡装回木盒,他们还要去下一个坟头,他们赶时间,他们还要回去搓麻将、炸金花。
等到自己的儿女、孙子辈也都过世了,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记得自己,尘归尘、土归土,这个世界再没有自己的痕迹,仿佛从未来过。
死亡是永恒的话题,是所有人的归宿,但是社交场合、朋友聊天,聊得都是赚钱、房子、性、吃喝玩乐、封建迷信……很少关于死亡的话题,即便是关于健康的话题,我们也不会深入到对死亡的探讨,死亡似乎离我们很遥远。偶尔不经意聊到的时候,也是非常轻松的:“我嘛,活 70 岁就可以了,活那么久干什么,年纪大了吃不了、喝不了、玩不了,活着有什么意思,还不如死了算了。”
跑步的时候,假如我的目标是 3000 米,在跑的过程中,我就一只盯着显示屏算数,1000 米的时候,我会想,牛逼,1/3 了;1500 米的时候,已经挺累了,牛逼,一半了,再跑这么多就行了;到了 2000 米的时候,2/3 了,我会回想刚才 1000 米的时候,现在是在 1000 米和 3000 米中间,剩下的距离就是这么远,再坚持坚持;2800 米的时候,我会想刚才 2600 米的时候,你看,就剩下这么点了,再坚持坚持。。。
跑步,我希望快点到终点,快点结束,我通过不断的计算剩余距离来鼓励自己坚持,但是对于死亡却不同,尽管客观上终点就在哪里,虽然我们无法知道精确的时间,但是我们可以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计算出统计意义上的时间。可是对于死亡我却不敢想跑步一样算数,假如终点是 70 岁,那么我几乎已经过半了,假如终点是 100 岁,这已经算是高寿了,并且现在已经 90 岁了,剩下 10 年,回头想想 80 岁的时候仿佛还在眼前,而巴菲特已经 94 岁了。
30 岁的时候,你说活到 70 岁就够了,等你到了 69 岁的时候,还能这么“豁达”吗?当身患绝症,死神来敲门的时候,那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境,谁又不害怕死亡呢?
我们似乎都太过于轻视对死亡的思考了,死亡比任何其它话题都更为重要。《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》里面第二个习惯是“以终为始”,我非常喜欢这种思考方式,明确终点,时刻把握住方向,这样就不会跑偏。我小的时候喜欢看一套鸡汤书,叫《智慧背囊》,在某一册里有这样一个故事,有一个人住在 80 楼,有一天放学回家发现电梯坏了,他就背着书包开始爬楼,等到 20 楼的时候实在是太累了,就把书包放下了,想着等电梯修好了再回来取,等到他好不容易爬到 80 楼的时候,气喘吁吁准备开门的时候,发现钥匙在书包里,书包落在了 20 楼。这个故事当时对我的触动太大了,我把“不要等爬到 80 楼才想起来钥匙落在了 20 楼”这样一句话写在我的泡沫板床垫上,我每天都是躺在这句话上进入梦乡。80 楼就像我们 80 岁的人生,钥匙是我们的梦想,不要把我们的梦想落在 20 岁。那时候我大概十六七岁,我非常感谢 16 岁的年轻的自己对 33 岁的现在的及未来的自己的提醒。
死亡是我们每一个人真正的、唯一的、不可避免的终点,如果我们去思考如何度过这一生,那么死亡就是“以终为始”的“终”。给孩子起名字,常常寄托了对孩子的某种愿望,都会句号,甚至感叹号。我给两个孩子起名字叫“几何”、“几多”,是问号。“对酒放歌,人生几何”,我希望他们用一生去寻找自己的答案,每一个人能够有一次机会活着,体验这一生,是上天给我们最好的礼物,古往今来,地球上有几百亿人,但是只有一个“我”,几十年光阴,对于地球、对于宇宙,是沧海一粟,每一个“我”都只有那么一小段一次性的体验机会,我们应该关注真正重要的话题,对死亡的思考,能够帮助我们明白,应当如何度过这一生,如何对待此时此刻、此分此秒。
前天我给 8 岁的几何布置了一道终身作业,每年从《当我想到我终将会死去》、《当我想到所有人终将会死去》、《当我想到我和所有人一样终将会死去》三个题目中任选一题,题材不限、语言不限、时间不限,字数是年龄✖️50,在每一年生日之前完成,几何欣然接受。
随后我又提议,我们家每个成员都做这个作业,所有人都同意并举手投票通过,几何非常兴奋,说:爸爸,那你得赶紧写了,因为你的生日马上就到了。我说,对。
再过两天,就是我的 33 岁生日,我打算写三篇,这是第一篇,算是打个样。